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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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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站

天下著雨,蘇維站在地鐵站入口向下望去,長長的電梯像把人運送進巨魔胃中的食帶,看不見盡頭,只覺沈重。

他的出行不用坐地鐵,所以當他站在地鐵口時竟晃了神——他為什麽讓司機在這裏停車?他來這裏幹什麽?

他疑惑著自己的行為,街邊的黑色加長轎車裏,司機打著雙閃用同樣疑惑的眼神望向站在地鐵口的老板。

“你到下個地鐵口等我。”他交代著司機。

“是,蘇總。”

他乘著長長的扶梯下去,通過了閘機,坐上了地鐵。

地鐵上人不算多,好多乘客被這突如其來的雨淋個透濕,濕漉漉的車廂讓人感覺更有涼意。

他站在車廂,即使面前有座位也不坐。他挺拔的個子和刀鋒一樣的臉在這人不多的車廂裏顯得尤為突出。

車廂裏有兩個女學生坐在他側對面,紅著臉小聲的交流著,並時不時看向他,然後馬上把視線移走,生怕他發現。

他知道自己一身考究的西裝再加上他的外貌出現在地鐵裏是紮眼的。以往他不喜被人關註,可他的身世、學歷、能力如光環也如枷鎖一樣讓他不可能不被關註。

但此刻的他竟生出:紮眼一點說不定她乘坐這班地鐵就能一眼發現他的想法。

可直到下一站的到來,他也沒看見她。

走出地鐵車廂,他呆站著,眉頭皺了一下,微微低著頭輕嘆了一口氣。

“我這是在幹什麽啊!”他埋怨了自己一下,然後邁著步子準備走出地鐵站。

雖然現在只是長雲公司的總裁,董事長還是老蘇總,但全公司都知道公司的實際掌權人已是這位小蘇總——蘇維。三年前他回國後,他父親蘇志平就慢慢把公司的決策權都給了他。

其實那時他並不想接管公司,父親和那冷冰冰的家,他一直躲在國外逃離。

但在國外發生的那件事如果不是恰好父親以重病為餌讓他回來,他也找不到借口離開那個地方。

國內國外,蘇家哪裏都有房產,但哪裏都不是他的家。

他從不在別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情緒。因為他的情緒會被身邊圍著的人觀察和猜想。他的心思別人都想揣測到以便去巴結他,但他討厭被揣測。

可最近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的異樣連司機都發現了。就像現在一樣——下著大雨,他放著有司機駕駛的車不坐,卻在地鐵站裏。

失控。

這是再次遇到她以後經常會出現的事。

他感到不安,畢竟過去的34年人生裏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他不喜歡對人和事甚至自己失去控制。

但他會控制不住自己發現她在自己公司上班時的欣喜;控制不住總是以工作為借口和她見面;控制不住在得知她有一個快要結婚的男友時的暴怒;控制不住知道下班她和男友有約會,以加班為由阻止她去的幼稚行為……

失控!

當他意識到自己失控時,他有點慌。

他怎能被一個人左右情緒和行為甚至打破原則?他是一個在工作和生活上都有原則的人,每日規律作息,極少應酬,除了回家就是處理工作,待人不以權弄人,也從不幹涉他人私事。

可當他知道她的男友是同公司的同事時,甚至想過把她男友調到省外的分公司去……當然,最終他沒這樣做,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對她男友那股莫名的敵意。

從小到大他的父親就不允許他被任何人和事左右情緒。

所以幼時當他的小狗被丟掉時,當他給父親采摘的花朵被當面踩爛時,當他媽媽病逝時……他都不被允許難過,不被允許痛苦,不被允許哭,也不被允許害怕。

“要想成為人上人就必須要拋掉人類低級的情感,這樣你才不會有弱點。”他的父親曾這樣告訴他。

他從來沒有“爸爸”,只有“父親”。

對於那個人,他不敢這樣親昵的叫他。第一次叫他爸爸時,他嚴厲的告訴他:“叫我父親。”從此他不再叫他爸爸。

但他有媽媽。

那是他最愛的媽媽。媽媽會在他摔傷時給傷口擦藥,會在他生病不舒服時抱著他一遍遍撫摸著他,會在他睡覺時輕柔的摸著他的頭唱著悠揚的歌。

可在他三歲那年夏天的晚上,媽媽病逝了。他沒了媽媽,也沒了母親。而他的父親那時正在小三的溫柔鄉裏。

可笑的是,在這世界上他只有父親一個親人了,讓他既無法原諒也無法割舍。

他邊走邊深呼吸了一下,頭微微揚起,像海水般的眼向上看了看天花板和四周。沈郁加在他的眼底,濃不可見,天花板的燈也照不亮。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回想起這些,在這人來人往卻沒有她的地鐵站。

“還是沒見到她。”想到這裏他的眼更沈了。

還是長長的扶手電梯,他向上望著。

扶手電梯麻木的滾動著,每天都把無數人送進又送出地鐵站。可走出地鐵站外人們都去往了哪裏?他不知道。

電梯緩慢向上,另一側的電梯緩緩向下。

他看見一個身影在遠端出現:一頭綢緞般的墨黑長發,雙唇塗著水紅色的口紅像欲滴的櫻桃,粉白色的皮膚包裹著勻稱的身材,穿著黑色緊身上衣,下著彩色菱格包裙,手裏拿著紅色的雨傘。

是她!

兩人在電梯上,一上,一下。

他的心隨著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也一上一下的劇烈跳動著!

但他的臉上除了嘴角微微抖動和沈郁如死海的雙眼蕩漾起波光外再沒任何表情。

林妙也發現了他,馬上氣不打一出來——一個月前蘇維因為很小的事讓她男友離職。

此刻她覺得兩人的碰面有些尷尬。

因為十天前她提出離職,一是因男友的事心裏有氣,二是男友的新工作在他家鄉海清市,兩人打算結婚後就去海清生活。

其實她並不想去海清,她在南山市出生、長大和工作,家人、朋友都在這邊。可當男友說他的爺爺病重,盼著孫子結婚在那邊安家時,她不知有什麽理由能拒絕。

但蘇維沒同意,還說要離職就要賠償提前離職給公司造成的損失,盡管之前辭職的同事從來沒被要求過賠償什麽損失。

那筆賠償金有些多,加上馬上要結婚了,需要用錢的地方也多,她不想給男友許文哲額外增添負擔。

“我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才,不讓我離職還不是因為蘇維這人太武斷。文哲這次不過是沒做好方案就被勸離,太過分了。算了,形勢比人強,人在屋檐下低頭就低頭,還有不到10個月勞動合同就到期,到時候再離職,看他還怎麽為難我!”林妙這樣想著,既替她的男友鳴不平,也替自己打氣。

但此刻除了有些憤懣的情緒外,她更有好多疑問:為什麽蘇維會出現在地鐵站?他從不坐公共交通工具的,他的司機呢?他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又不舒服了?

“不管了,我只是公司職員又不是他保姆!”剛剛心裏那些關心讓她有點惱自己,她輕輕搖搖頭,放佛想把那些疑問都甩掉似的,然後頭也不回的坐著電梯繼續向下。

她不知道,向上的那側電梯蘇維一直看著她,直到電梯將他倆帶到他再也看不到的位置。

“她竟然當沒看見我?”他有些生氣。

眼前的雨下得更大了,像要把所有的不快都傾洩個痛快。司機早已在路邊撐傘等著他,密雨中他那輛黑色加長轎車的雙閃燈閃得刺眼又頻繁,他心生不悅,可他卻不知自己為什麽要給車子置氣。

“回去就把這車處理掉!”他鉆進車裏,冷冷拋下這句話。

司機有些茫然:“這車剛買沒多久,怎麽惹著蘇總了?”但他不敢再想,趕緊關上車門發動車子:“蘇總今天心情不好,惹不得。”

回到家,關盛南在家等著。

關盛南是同蘇維一起長大朋友。三年前蘇維回國要接手長雲時,關盛南也在那時跟著到了長雲擔任總裁助理,管著總裁辦,替蘇維處理大大小小的事務。他也是蘇維為數不多信任的人。

“你終於回來了!今天下午你很早就離開了公司,怎麽現在才回來?打電話也不接,也不怕人擔心。”關盛南見蘇維回來笑嘻嘻的迎上前。

“你又不是我老婆,還擔心我不回家。”蘇維一邊臉色沈郁的扯下領帶丟在沙發上一邊回到。

“喲,咱小蘇總心情不好。誰給你氣受了?等等,誰敢給你氣受啊!除了……”關盛南還沒說完就被蘇維打斷。

“所以,你在這個時間出現在我家就是為了來當我的心理分析師?”蘇維端著陳媽給他的茶喝了一口,轉頭語氣放緩的對陳媽說:“陳媽,去休息吧!”陳媽是家裏的住家保姆。

“明天和致勝公司的談判發現個文書上的細節問題要等你敲定,要不我現在去泡吧找漂亮妹子不比對著你這個捂不熱的冷面禁欲男強啊!”也只有關盛南敢這樣給蘇維說話。

“第一,我是正常男人,也無宗教信仰,不需要通過禁欲來修身;第二,但凡把你總裁辦的那些人管好了,也不至於還要自己找錯處。”此刻蘇維坐在書桌前,接過關盛南遞來的文件頭也不擡有些沒好氣的說到。

聽到這句話,關盛南就知道蘇維在發誰的脾氣。

畢竟十天前林妙滿臉倔強的對著蘇維不服氣的模樣現在想來還是很好笑——誰敢給小蘇總甩臉色,小蘇總又忍耐過誰?對什麽都是冷如冰山,幾乎沒有任何情緒的蘇維會被人氣得臉色發青,實在難得。蘇維終於有了情緒,是好事。

敲定好談判的細節,蘇維打發走了關盛南。

今夜他確實不想聽關盛南的插科打諢。本想再處理一點工作上的事,但想到下午那個女人當沒看見他,心裏就莫名的煩躁。

這時電話響起,蘇維接過,耳邊傳來一女聲:“蘇維,今天還過來嗎?或者,你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來找你?”

“不必了,你先休息。”說完蘇維掛斷了電話。

諾大的落地窗外還在下著雨,第一次遇見她可不是這樣的鬼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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